我的夫君好像不可......

我的夫君好像不可......
新婚夜，红烛垂泪，红帐轻摇，我的夫君却和我玩盖着棉被纯谈天那一套。
长安又是一年春，我前几年移植了好几株云南的桃树栽在院子里，养了几年，现在终于肯着花了。
站在树下，头顶仿佛是一层粉色的云霞。猛然，我想起多年前，有个人也是在如许的地方，对我说他喜欢我，爱我。
我没信他。
1
被唤醒时，天已经亮了。
我模含糊糊嗅到些花香，有点湿，有点甜。我以为是刘嬷嬷，如往常赖道：“再睡一会儿，还早呢不想起来。”
“刘嬷嬷”却不放过我，硬是让我彻底告别了梦境。
眼前是大红的锦被，朱色的床帐，美丽的颜色让我清醒，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嫁人了。
谢南衣，也就是我的夫君，见我终于醒了，才道：“本日是回门的日子，可别贪睡了。”
顾府照旧那副容貌，另有些做过喜事的陈迹，像是知道本日我要返来，门口还多了四五个仆人专门候着。
谢南衣牵着我下轿，进门另有专门的小厮引路，直到正厅。
父亲格外热情，翁婿俩嘘寒问暖，顾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也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她本日的粉擦得很厚。照旧遮不住虚情假冒。
我捏词想再瞧瞧我之前住的院子，把这逢场作戏的使命扔给了谢南衣，溜了。
东厢冷清，走近时听到一阵喧闹声。
奇怪，出嫁时我将院里那几个人都带走了，怎么另有别人。
待我走近，哦，顾楚楚在骂我呢。
屋里一片散乱，顾楚楚胸膛升沉，肝火未平，地上是各种瓷器的残骸，立着几个小心翼翼的丫鬟。
她见着我，立刻怒目圆睁：“你怎么来了！”
“归宁你不懂吗，我固然得返来了。”
顾楚楚讽刺：“有什么好显摆的，少在这里耀武扬威。”
本日一进顾府。我就感觉随处不短冖，哪哪儿都违和，别扭极了，现在乍一听她这么说几句，倒是安闲多了。
她见我不语言，又发作起来。
好吧，她仍旧很讨厌。
顾家本日上下的反常态度，无怪乎我嫁了个有权有势的婆家，而顾楚楚愤愤不平，除了这个缘故原由，大概以为原来该嫁给谢南衣的，是她吧。
我从不与她辩论，倒不是怕了她，一来不想惹贫苦，闹到父亲那里去又是一番鸡飞狗走。再来就是风俗了，再不承认也算是妹妹，到底长了她几岁，没须要争什么。
本日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是扯上了我娘。
“林长夏，你就和你那短命的母亲一样，都是没规矩没——”喊声戛然而止，顾楚楚捂着脸恐慌地看着我。
我瞥了她一眼，找个了椅子坐下，“顾楚楚，从前你骑在我头上，我不屑记得。
如果你诋毁我母亲，我们之间这点比纸还薄的人情可就留不住了，你不想要这一层友爱，我也不想要，可你父母要不要，你替他们决定了吗。”
顾楚楚显着迟疑了。
不难猜到她本日反常的缘故原由，昔日她在家中千疼百宠的，从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突然被我压了那么大一头，心中难免不忿，就来我这里摔东西出气。
有谢府这层求也求不来的姻亲，往远了说，对父亲今后的官运，和家中两位弟弟的仕途大有裨益，往近了说，顾楚楚待嫁之龄，有如许的半子，对将来找婆家也是助益良多。
顾楚楚再受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表情有些白，挤出一句：“我母亲虽不是你母亲，可你照旧父亲亲生的，怎会容易断了友爱。”
我却是笑了：“这个家姓顾，你姓顾，而我姓林，我本就不应是你家的人，这话还用我提示是谁说的吗。”
顾楚楚吃瘪，脸上出色万分，再也不多言。
2
谢府带着纳采礼上顾府的消息，在许兰歌告诉我的时间已在城内被讨论了两轮。
长安城内有一采花贼，流窜数月，官府擒他不住，却在昨日半夜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
做了功德没留名的我趴在秦楼桌子上补眠。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不看也知道是许兰歌，想也没想就打掉了她的手：“别来闹我，昨晚蹲了两个时间，追了半个长安城才捉住了那小子，返来快寅时了，困死了困死了，让我睡会儿。”
她却说，谢府上顾府提亲了。
我乍一听也没反应过来，半晌一个激灵，困意在刹那间消散。
“你说谁，顾家？”
都城有两个顾家，一个是二品尚书顾怀远的府邸，一个是城南委曲算是显贵的顾府。
城南的谢府倒是只有一个。谢侯爷从前征战战场，为刚登位的新皇守住了国土，年龄大了便舒畅交了兵权解甲归田。他与夫人育有一子，极为出息，五年前高中状元，官至翰林。
与此同时，国土出了一位极为传奇的将军，听说他从无名小卒到统领千军只用了短短三年。人在军中，古迹早在长安城传了个遍。
据不可靠消息，这位将军曾在百名敌军的困绕闯出去，浑身是血地往回走，无一人敢追。
更传奇的是，这位机密的将军竟是顾侯爷从前走失的小儿子。
年前，谢家已经认回了这个次子，名为谢南衣。
谢家宗子早已娶了妻，这次理当是给谢南衣娶媳妇。
怎么也该是顾尚书家的女眷才气与之相配，可顾大人三子两女皆是娶的娶，嫁的嫁，唯一未出嫁的，只有他的孙女。我倒是见过。非常可爱清秀。可，她才七岁啊。
另一个顾府，也就是我家，倒恰恰有两名待嫁小姐。
顾家这些年说崎岖潦倒也不对，也无人发达，就如我在顾家一样，在这满城显贵里不上不下。
怎么看，这亲事都不相配。
我回到顾府，院子里摆满了系着红绸的檀木箱子，另有伏在礼箱上的两只洁白的活雁。它们脖颈上都系着红绸，通体纯白，性情非常暖和，我一手一只抱起来也不见扑腾。
正欲离开，或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果真是个没礼数的，整天在外头厮混。”
来人着一身樱草色的长裙，压着件月白色绣了只黄鹂鸟的褂子，簇拥着四个丫鬟，款款向我走来。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顾楚楚。
顾府原是林府，我娘的府邸。
她当年是二皇子的远亲，二皇子登位后，沾了点光，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郡主，赐了座府邸。
厥后三皇子回京，二皇子自尽，又是新的一朝。
当本日子仁慈，不兴株连九族，我娘和二皇子未曾往来，只被罚了些财帛。
父亲入赘，我和兄长皆为林姓。我娘怀着我时元气大伤，我出生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没多久，我爹娶了继母，林府也成了顾府。
我不想和顾楚楚辩论，她却不放过我：“你不是以为能嫁入谢府。才特意回家来瞧瞧的吧，也不掂量掂量本身。”
我没理她，我也知道嫁已往的不会是我。
母亲去后，我爹是吊唁的，可再吊唁也抵不住新人在怀，继母李氏年轻漂亮，还温柔暖和，比我那舞刀弄枪的亲娘不知道要知心多少。
我和兄长不喜欢李氏，她会讨父亲欢心，在他眼前对我们千好万好，转头便是冷眼。
反面是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出世，对比我和兄长越来越“顽劣”，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把我们放在心上。四年前兄长不幸早逝后，我在这个家里的职位越发尴尬。
那年我刚刚及笄，正是谈婚论嫁，兄长却突发疾病，不外数月，就成了棺材里冷冰冰的遗体。
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信郎中的说法，证据摆在眼前也听不进去，在家里大闹了很多回，终极无果。整日疑神疑鬼终究消磨了父亲的耐烦，再加上继母又产下一子，他的精神再也分不了半分给我。
自那以后，顾家二小姐疯魔的消息就传播开来，原来故意的人家皆是退避三舍。
我终极和父亲说，青灯古佛，也是一种归宿。
时间一晃而过，我也十九有余，成了长安城里最老的姑娘。
3
顾楚楚以为我抢了她的姻缘，我以为挺冤的。
顾家上下好像都默认了嫁已往的会是顾楚楚，父亲也找过我，字字肺腑，言辞恳切，大意就是说，他想来我也是不肯意的，以是为了恭敬我的意见就筹划嫁顾楚楚了。
我其时饿得头晕眼花的，父亲说了那么多，却也没关心你女儿吃过了没。
我想起小时间。固然有继母在，父亲照旧最疼我，再三告诫要继母注意我，也不许下人苛待。
厥后是怎么成了如许呢，大概是逃不外期间的消磨，一边是新婚燕尔，一边是前妻儿女，久了久了，内心的天平就倾斜了，大概最开始另有些歉疚，可偏得多了，便越发问心无愧。
就如顾楚楚说的，我不外，是个姓氏都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外人罢了。
端庄人家联姻，都得走完三书六礼，纳采事后，就到了“问名”这一步。
父亲和继母打得好算盘，想将顾楚楚的八字送去合庚帖，在谢南归眼前好一番说辞。
做文官的，那里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谢南归没有直接表态，反而说他这个弟弟也是个不着调的，老侯爷以为亏欠很多，便事事由着他，这门亲事也是他切身提的。
言下之意，娶哪个我也欠好决定，都是我弟弟选的。
父亲和继母的脸立即就白了。
谢南归虽是文官，但身姿挺秀，高视睨步，很有谢侯爷当年的风范。
他语言很暖和，语速不慢不快，很暖和地对我说：“舍弟顽劣，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果两心反面，日后的日子也是惆怅的，照旧得林姑娘同意了才好。”
我扫了一圈，继母面上平和，可藏在绣袍下的手指节发白，顾楚楚站在屏风后瞪着我，而我爹，则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
我转头望向刘嬷嬷：“您还记得我的八字吗。”
回门不外走个情势，我在顾家不安闲，用了午膳就拉着谢南衣告辞了。刚刚踏进谢府门，一个小不点就扑在我身上叫喊：“婶婶你终于返来了，上午你去那里了。”
我将谢周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我就出去半天就急成如许啊。”
跟着他的嬷嬷先是向我俩行了礼，再笑道：“小少爷不停念叨着二少夫人呢，今早不停守在这里。”
这是谢南归的儿子，本年五岁，不知为什么尤其喜欢我，整天跟着。
谢侯爷中年丧妻，并未续弦，一把年龄了精神抖擞。我本忐忑他瞧不上我，谁知老爷子一生崇武，偏偏生的儿子却醉心诗文，半点不沾刀枪，让他担心了半生，而我这个儿媳妇，讨他欢心得很。
上无婆母，公爹照旧个性格直爽不难为人的。兄长谢南归为人端正，对我以礼相待，而管家这种大事也是由贤能的嫂嫂来做，我在谢府过得真不是一样平常的舒坦。
谢周闹着要去我房里看我新做的玩具，谢南衣本要陪着我归去，中途被老爷子叫已往了。
回房途中，途经了那面雕花的粉墙，我瞧了一眼，照旧不由得笑了。
谢周趴在我肩膀上，奇怪道：“婶婶在笑什么？”
我该怎么告诉他，他婶婶曾经爬谢府院墙专门看他的小叔叔呢。
谢南衣返来的时间，我接过他脱下的外袍，边挂在衣架上边和他提了这件事：“你还记得我翻你家墙那晚上吗？”
他坐在塌上，将我也拉已往挨着，捏着我的手笑道：“你是说哪一次呢？”
我愣了一下，在他揶揄的眼神里渐渐红了脸，要命，我怎么忘了。
万恶之源许兰歌，我全部的翻墙古迹都少不了她的撺掇，谁能想到通常里端庄优雅的各人闺秀最喜欢夜会尤物呢。
“人欠好色那叫人吗，夫君女人都一样，悦目的人固然要多看两眼。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就趴在院墙瞧两眼而已。”
谢家小公子回京那日非常轰动了一把，许兰歌第二日晚上就拉着我去了。只是那日我俩趴在屋顶上往下看时，谢南衣正在洗浴。
怎么说我也是个黄花闺女，着实不如许兰歌博古通今，立即就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继承，转而给她放风去了。
第二回是合庚帖后，思来想去，以为得见见这位非我不娶的谢公子是什么容貌。
我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原来你早就知道，怪不得第二回瞥见我一点都不惊讶。”
他微微撇嘴，仿佛有些委曲：“我那次想等你返来，效果你竟一去不回，不外还好，该是让我比及了，师姐。”
我和谢南衣初识，他也是这么叫我的。
九岁时，我被送到了祁山拜师学艺，那是我娘的遗愿，她说女子生来就要比夫君困难得多，唯有本身有些本事才不会被人陵暴。
我在那里结识了许兰歌，固然长她两三岁，入门却比她晚，还得叫她师姐。我为此非常不平，直到来了个比我大的师弟，也就是谢南衣。
当时我还不知他名字，总是病怏怏的，师父也不大教他武功。印象里他要么在喝药，要么在喝药的路上。
仅有的交换便是我叫他师弟，他回我师姐。
再过了泰半年，我就学成回家了。
谁知道厥后，他竟是八抬大轿把我娶了。平心而论，他谁人时间倾慕许兰歌都比喜欢上我的大概性大。
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只道：
林长夏，你是我求了三年才求来的。
4
我出嫁是在初秋，转眼就入了冬，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惬意，衣服多穿了点，有一回和嫂嫂在屋里闲聊，谢周在我怀里，突然摸了摸我的肚子，“婶婶这里胖了，是不是内里有了妹妹？”
我啼笑皆非，抨击似的也揉了揉他的肚子：“你看你这里也是鼓鼓的，岂非也有吗？”
他气鼓鼓地从我怀里离开奔着他亲娘去了。
原来是个笑话，嫂嫂却因此说了两句：“谢家子嗣稀薄，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弟妹你和南衣也可以抓紧点，为谢家开枝散叶。”
我佯装含羞，应了。
晚上就寝，谢南衣照旧将我揽在怀里，吹了灯，给我掖好被角准备入睡，我想起白天的事，在被窝里不安分起来。
谢南衣渐渐以为不对，按住我乱动的手脚，问我怎么了，我的脸有些烫，声音堪比蚊子哼哼，“南衣，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愣了一下，呼吸都乱了，末了照旧死死按住我不再动。
谢南衣的下颌搁在我的发顶，“长夏，我说过，我不想委曲你……”
我挣扎：“没有委曲，我乐意的。”
新婚之夜的影象适时涌了上来，那晚红烛垂泪，红帐轻摇，已经做好生理准备的我等来的夫君却和我盖着棉被纯谈天。
谢南衣沉默沉静很久：“林长夏，你爱我吗？”
我顿住，不再乱动。
他叹了口吻：“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乃至大概连喜欢都算不上，如许的你，我怎么留得住。”
我内心有些堵，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真的。
刘嬷嬷常同我讲，当年是我爹先瞧上我娘的，说是一见倾慕。他一介书生，表明心意只会舞文弄墨，我娘看不太懂那些深奥的诗词，他便改为画画，将所见趣事变成一幅幅图，终于将我娘逗开心了。
感动了我娘后，她提收支赘，所生子女皆随她姓，我爹也欣然应允。
可厥后，交情随时间而流逝，我爹和我娘渐渐同床异梦，我娘还没走，我爹便在外头养了外室，继母过门时，顾楚楚已经会走路了。
他娶之宠之的女子与我娘大相径庭，满府上下，除了祠堂牌位，再也找不出有过我娘的影子。
按说，他是爱我娘的，可现在看来，他恨不得抹去这份存在。通常听到，都让我以为那是别人的故事。
谢南衣肯记取我多年，掉臂世俗将我明媒正娶，我信他现在的至心，以是甘愿嫁他。
可兰因絮果，爱一个人，又能有多久。
我又怎么能无顾虑地交付至心。
我早已筹划好，他哪天不喜欢我了，我便和他和离。如果有孩子，老爷子和兄长都会善待，处境比当年的我会好很多。
一别两宽，相互面子。
我不再提子嗣这事，埋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腊月，全城沉醉在即将过年的东风自得的氛围中，突然有一天宫里来了人，请了老爷子。
我第一回见宫里的人来宣旨，跟着谢南衣跪在老爷子背面听旨。
送走了人，老爷子站在门口，氛围突然变得很凝重，我下意识靠谢南衣近一点，他在宽大的衣袍下握住了我的手，以示安抚。
末了老爷子对谢南衣说：“摒挡一下，你和我一齐进宫。”
我望向谢南衣，他的心情第一次让我捉摸不透，内心一紧，总以为有什么欠好的事变会发生。
我攥住他，想克制他进宫面圣。可突然又反应过来，无根无据的，我又该怎么开口。
谢南衣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柔声道：“去一趟宫里而已，我又不是没去过，没事的。”
得了这么一本端庄的安慰，我反倒以为不美意思起来。
谢南衣总是如许，永世开始发现我的任何不短冖的感情，然后润物细无声地帮我抚平。从前在家里，心思都藏着，怕刘嬷嬷担心，也为了在家里少些贫苦。
在谢府有顾南衣宠着，大概在潜意识里以为我也是有人哄的，以是感情越来越外露，许兰歌都说我性情越来越大了。
就是被惯的，她云云道。
5
我比及了薄暮，谢府的轿辇才归来。
听到通传时我差不多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把刘嬷嬷吓了一跳。顾不上她的数落，急遽出去寻人。
刚过了一条走廊，转过角就瞥见谢南衣也奔我而来。真是奇怪，显着是十数米的间隔，却无比漫长，他的手牢牢抓着我的，自他走后，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我好像越来越依靠他了。
可不等我理清思绪，谢南衣就告诉我：“要起战事了。”
我懵了一下：“什么，打仗？”
活了快要二十年，打仗这件事于我来说是全然生疏的。往前二十年，老天子还在时，这世道却是不寂静，我娘说，打仗之时，见惯了存亡告别，性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也正是她那一辈的战场征战，才换来这些年的国泰民安。
谢南衣不语言，只垂着眼看着我，眼光涌动，我的心蓦地被揪紧：“谢南衣，岂非你也要披甲上阵吗？”
许久，他轻轻点了颔首。
谢南衣把我搂在怀里拍我的背时，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二十年前，西夏和我梁国战事安定，两边立下契书裁定版图边界，并发誓永不进犯。数年前西夏新王登位，野心勃勃，早就盯上了梁国地盘，于本年年末，举兵东行。
梁国这二十年休养生息，国库富足，兵强马壮，不怕对方来犯，天子思虑再三，决定请老爷子出山挂帅，以定军心。
我再不舍，也只能看着谢南衣披上战甲，腰佩长剑，策马随军出征。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又一次提了孩子的事，他明白我的顾虑，却照旧拒绝了。
被夫君一而再地拒绝这种事，着实有些丢脸，我严肃猜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闷闷隧道：“说什么喜欢我，你就是在诓人。”
谢南衣在我头顶也闷闷地笑了。
意识渐渐被睡意腐蚀，我好像听到他说，“长夏，如果安全归来，我就把齐备都告诉你，包罗我的身份。”
我模含糊糊地想，你不就是谢侯的儿子，我的夫君，还能是什么，怎样太困了，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谢家过的第一个新年，热闹又有些寂寥。相比顾家往年的冷静，谢府无疑是热闹的，放鞭炮，有兄长和嫂嫂给的厚礼，另有谢周这个小家伙，闹腾得很。
而寂寥，大概就是晚上醒来发现身边是冷的吧。
我把许兰歌拐出来喝酒。
谢南衣哪哪儿都挺好，就是喜欢管着我。什么一日三餐不能少，饭菜不能吃凉的，冬天不能在外貌搓雪球，最可恶的，是不让我三天两头喝酒，最多一天一杯。
像是嫁了个爹。
本想着趁他不在放纵一把，我却不停莫名地心虚，末了委曲喝了一壶，被许兰歌讽刺了许久。
结婚前我风俗独自一人，白日里在都城各处嬉戏，要么去酒楼听戏，晚上轻装黑衣，趁便抓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结婚后谢南衣出乎意料的宽容，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意见，也岂论符不符合良家妇女的举动作风，乃至大多时间还陪着我一起。
显着早就顺应了，可谢南衣掺和进来，又突然退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之前的从容，走到那里都以为缺了什么。
院子里有株腊梅，谢南衣走的那天花开得最盛，比及快落了，谢南衣的信也到了。
我着实不想承认我拿到写着“长夏亲启”的那封信时，有点告急。
字如其人，谢南衣笔力劲挺，落笔云烟，信中说我军势如破竹，抢回了泰半城池。又说他和老爷子都安好，还嘱咐了一堆噜苏事，这家伙，打仗还不忘管着我。
翻至末了一页：
军至玉关，忽见桃树，上有新芽未发，愿其灼灼壮丽之时，执一枝芳华赠长夏而归。
那一刻，我的心就如在夏日里盛了碗梅子汤的瓷碗，被丢了颗冰块，发出了叮咚的脆响。
6
城墙边的迎春悄悄地打开了花苞，全部人知道万物开始复苏了。
我克日越发地娴静起来，在外头总以为没意思，内心头急躁得很。
谢南衣写来的信，多数是分享途中所历风俗人情，军中妙闻。投桃报李，也为了笃志，我也提了笔。
秦楼里说书人的新故事，京中奇怪事，尝到的新菜色，园中所开之花，家里的巨细事，以致我在府中哪一处红砖下发现的一窝小虫子。
记这些东西，内心会惆怅寂静，一想到谢南衣会看，又不由得推测他会是怎样的心情。经常是坐在那里，想到什么写什么，然后停笔思考，再落笔，恍然发现一个下战书没了。
誊了一张又一张，字都给我练悦目了不少，比及摞成一本书厚，火线战事休止，我军凯旋的消息也随着温柔的东风传遍了长安城。
将军复命，卸甲而归，这是我期盼的。
实际却是，当全部人都在为胜利欢呼，谢家却是像被困在了谁人隆冬。
全部参战将领皆是领赏归家，与妻儿老小团圆，而老爷子和谢南衣，两天两夜没有消息。
还不等兄上进宫，欺压他休沐的旨意就早一步进了谢府。
天子之命，谁又敢违逆。
第五日晚上，老爷子返来了，我望了许久，没有谢南衣的半分影子。
老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只是表情黯然，不住地摇头太息，“都是命啊……”他看着我，“丫头啊，是谢家对不起你。”
我活了二十年，从没想过我有进皇宫的一日。
这还得归功于许兰歌，原来她才是我熟悉的最大关系户，我本以为她也就是丞相义女，谁知她竟然和当本日子关系匪浅。
谢家的车马都得停下来严查的宫门，许兰歌掏出了枚令牌，一起便流畅无阻。
“许兰歌，你不会是天子的私生女吧！”我震惊。
“说什么呢，你个没本心的。”许兰歌白眼翻得老高，“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再回这个鬼地方。”
她口中的鬼地方，就是我眼前被十米城墙围起来的，一望无际的红墙高楼。
许兰歌好像不想评论这个标题，摆摆手，“办理一桩往事罢了。”她边走边道，“你一会儿见了天子别畏惧，我同他讲就是。”
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以为天子都是一脸凶气，威严厉穆的容貌，不想见了真容，却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
固然他已经快四十了，却是风华仍旧，眉眼间很暖和，远远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他身边的景致融为一体。
我腹诽，这长得完全不吓人啊。
许兰歌开端盖脸就是一句：“什么时间放了谢南衣。”
我内心一惊，姑奶奶你这算是犯上大不敬啊，万一他一个不高兴估计我也出不去了。天子听了这话，也不恼，表情从容地坐下，抬眼望向我。
我立刻搜刮出不知被我忘记在哪年哪月的宫廷礼节，也不知标不尺度，跪在地上道：“臣妾谢林氏。”
皇上叫我起来，我才敢起。
“你就是谢南衣那小子客岁娶的夫人吧，叫什么。”
我忙不迭答：“姓林，名长夏。”
“长夏，林长夏，怪不得……”
我一头雾水，突然听他高声道：“来人。”
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应声现身，许兰歌一个箭步冲到我眼前，“你这是要干什么。”
完蛋，我不会被拖出去砍了吧，太马虎了吧皇上。
他看了许兰歌一眼，慢悠悠道，“人家夫妻多久没见了，朕让她去见见谢南衣。”
许兰歌真的胆大，她当着天子的面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我看到谢南衣的时间，他正坐在院子里捣鼓什么东西，我不自觉轻了脚步，放松了呼吸走近。
那是一只快要成形的红木簪子。
他手上拿着锉刀，小心翼翼地雕着什么，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我见有一颗快要落到他眼里去了，就抬手给他拭了。
他下意识擒住我的手，仰面一看是我，又怔住，“长夏，你怎么来了……”
我眼眶有些酸，确认他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受刑的陈迹，忍住泪意道，“说好了要给我带一枝塞外的桃花的，在哪儿呢。”
他面露愧色，“原来我是折了一株的，但回京匆忙，又在这宫里待了好些时日，纵然我养在花瓶里，也照旧谢了。”他说着，拿那只簪子给我瞧，“不外我做了这个，你看能不能抵。”
他转了一下簪身，原来他在上头刻了一株桃花。
我深吸一口吻，以为我完了。
7
天子扣住谢南衣的缘由，在我们出宫回程路上，他一五一十和我讲了。
“你说你是逆王漂泊在外的私生子？”我大呼一声，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谢南衣拉住快要跳起来的我，“岑寂些，别冲动撞到头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如许。
突然我反应过来，“既然如许，那么皇上会不会杀了你，不对，他扣了你就是想对你倒霉吧，那怎会放我们出来，路上是不是会有人匿伏我们，另有，谢府是不是也会被连累啊。”
我越想越以为不短冖，“这天子喜怒无常的，保不定记恨，要不咱们逃吧，浪迹天际也行啊，长安太伤害了。”
谢南衣却抓错重点：“你乐意和我浪迹天际？”
“为何不肯，夫妻一体，要走自然一起走。”说着，我有些猜疑起来，“难不成你在外头看上了别人，谢南衣你可给我听好了，娶了我就得负责，不是你想丢就丢的！”
他却笑意盈盈，一点也不发急，“怎么会有别人，只有你。”
我着实没心思和他开打趣，满头脑都是怎么满身而退。
当初我娘那种和逆王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也受了连累，现在这但是明晃晃的亲儿子，要是我也肯定会想办法撤除啊。
谢南衣见我眉头紧皱，伸手给我抚平，“长夏，你不消担心这些的……”
我打断他，“这怎么能不担心啊。”好不容易认清本身的心田想好好过日子了，效果居然藏着这么大一个隐患。
老天爷，你就是不想让我日子过得舒坦吧。
“着实……”
“别着实了，想想办法吧。”
“我是说，皇上不是想杀我，他想我做他儿子。”
“……你说啥？”
什么狗血大反转，话本子也不带这么写的啊喂。
谢南衣将我揽在怀里，玩着我的一缕头发，“他让我出征，就是为了让我立战功，幸亏日后也有个合法的名头，不外我不肯意。”
“啊，为什么不肯意？”当本日子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给他当儿子那不就是将来的储君？
他将下颌搁在我头顶，“由于你。”
“啊？”
“你可知道文德皇后？”
“固然。”这位十几年故去的皇后，不停算是我的半个偶像。
她活着时，英姿飒爽，文韬武略样样醒目，陪着现在的天子打下山河后，与新皇一同荣登大宝，只惋惜她才二十四岁就因病而逝，不外当了五年皇后。
让人倾慕的是，她生前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自她去后，天子的后宫空置至今，再不纳一人。
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就连皇后陈昭的父亲，陈丞相主动奉劝，也没能改变更天子的刻意。
谢南衣道，“谁人位子坐上去是九五至尊，纵然云云，也没能留住心爱的人。”
我们俩不谋而合地沉默沉静了。
好吧，固然皇后这种母仪天下的脚色很让民气动，但我对后宫的云谲波诡没有一点信心，毕竟在顾家我都过得困难。另有，谢南衣如果有个三五妃嫔，我怕是得醋死。
我转头亲了一下谢南衣的嘴角，“你做得对。”
待我们到了谢府，又是好一阵表明，终于入了夜歇息。
我原来是挺困的，但偶尔间困过头就会非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如往常一样吹灭了灯，进入被窝将我抱入怀里，闭上眼就要睡了，我等了半天，终于沉不住气，一个鹞子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谢南衣你到底筹划让我守活寡到几时啊！”
他一开口，又是那套说辞，“等……”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恨铁不成钢，“你这人，我本日命都不要跑去宫里找你，还看不出来吗。行，那我今晚就阐明白，谢南衣，你出征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屋里只有外貌撒进来的月光，我瞥见他瞪大了眼。
一股脑说了一堆话，谢南衣仍旧没有反应，气死我了，我恶狠狠道，“谢南衣你是不是不可！”
厥后……就是第二天中午的事儿了。
人生哲理，有些话在夫君眼前千万说不得。
日上三竿，我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途经书桌时，发现我那一摞废话有了被翻看的陈迹。
我拿起一张，上面记了过年时我回顾府急忙拜个年，一家子又是假模假样的恭维，趁便又一次堵得顾楚楚敢怒不敢言，然后摔筷子拜别的事。
我还写了她憋红的脸真的很像猴子屁股，惋惜他看不到。
谢南衣用朱笔加了个表明：一点也不惋惜。
我捧腹，余光瞥见谢南衣正从门外归来，手执一桃枝，缀满了美丽欲滴的粉色花朵。
逆着光唤我：长夏。
8
我娘死了，在桃花盛开的日子。
她在死前回到了长安，说这是她的故乡。
阖眼之前，她说想要一枝桃花陪她葬下，我守在床头看着她没了气味，再站起来出门去了。
长安城又大又热闹，我走在路边，随处探求桃树，忽见一处府邸张灯结彩，阵容浩大，看样子是在授室。
我便往巷子里钻。
刚瞥见墙内有一株桃树，上头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然后身材直直砸下来。
我俩摔在地上。
万幸这里有个草堆，再加上我这个人肉垫子，估计腿得断了。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本身爬起来拍拍灰，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声不响。
厥后，我俩并排坐着聊起了天。
“我娘死了。”我随意找了个开头。
她看了我一眼，“我娘前年死了。”
哇，看起来比我惨一点。
我指了指她出来的地方：“你家在做喜事？”
她面无心情，“和我不要紧。”
我注意到她的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看起来很可爱。
天色渐晚，那头迎亲的动静也快完了，小姑娘站起家，“我要归去了。”
我挥手，“大概再见。”
“我叫林长夏，你呢？”
“狗蛋儿。”我说。
她以为我在骗她，但着实我娘简直这么叫过我，她说贱名好养活。
我帮她翻墙进去，她帮我折了枝桃花。
归去时我娘的遗体没了，一个生疏女人自称我小姨带走了我。
我身无分文，跟着她离开了长安。
小姨总说我爹被奸人害死，要我记得这份愤恨，将来给他报仇。可我娘之前同我说，我爹是咎由自取。
每当我反驳，小姨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恩义，她声音尖锐，像隔壁村落谁人特别凶的阿婆。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待在她身边。
小姨给我找了个师父教授我武功，还总是喂我吃些奇怪的药丸，味道比馊掉的馒头还差。
她偶尔对我温柔，但偶尔会疯疯癫癫的，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总是低头，如果有别的动作会被毒打一顿。
如许的日子过了三年，一次偶尔间她发现了我吐掉了药，立即发怒，打得比哪次都狠，我受不住晕了已往。
醒来时小姨不见了，有一个自称谢忠的人带着我回了长安，见了个人。
他是当本日子，厥后我才知道他也是我的叔叔。
我父亲，也就是弑父夺位的二皇子，现在的逆王。我娘与他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时才看清了人，立即断绝了关系，不肯出嫁，因此被家中尊长赶出了家门。
只是当时，她腹中已有了我。
三皇妃另娶她人，我娘的某个庶出妹妹也想尽方法嫁给了三皇子，一朝失事，她便逃了出来，却也因此魔怔，找到我理想能报仇，让她再享富贵。
按理说，天子应该杀了我永绝后患，可他没有这么做。
小姨找的师父是个江湖骗子，功夫满是瞎教的，那些药和常年遭受的毒打，我的身材比垂暮之人还要孱弱。
在宫里保养身材又过了三年。太医说我须要调解紊乱的真气，于是天子把我送到了祁山。
何其有幸，我再见到了林长夏，纵然她完全不记得我了。
在山上的那几年，平庸却让我无比吊唁。师父严厉却藏着关怀，师兄弟待我有礼，另有个咋咋呼呼会捉弄人的小师姐许兰歌。
林长夏和许兰歌玩得好，看似老实实则古灵精怪，坏心思都藏在内心，在我叫她师姐的时间会很受用很开心，还故作老成以为我没看出来。
遗憾的是，我仍旧没著名字告诉她。
一年后林长夏学成出师。
她当时已是十四，再过一两年就会许人家，等我出师，她的孩子大概都出世了。
两年后，我偷偷下了山。
当时间的长安随处传播着顾家小姐疯魔的消息，我问了一圈，才知道长夏固然姓林，却是顾家的二小姐。
我循着影象找到了当初她翻出的那堵墙，从那里进去果不其然就是她的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却很小很小，眼眶红肿，眼光无神，整个人死寂又无助。
我想下去抱抱她，可转念一想，我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只能看着她到后半夜撑不住睡了，再下去偷偷给她盖了件袄子。
私自下山很快被天子知道，我被带回了宫里。
我第一次和他提要求：“我想娶一个姑娘。”
他看着我很久，“你可知道要护着心爱的人有多难。”
“我不知道，但我会竭尽努力。”
他末了同意了，“去军中打拼，什么时间混着花样，我就允了。”
每年都有人给我带来长夏的现状，我靠着这些扛下了虎帐里的刀枪剑影，尔虞我诈，用一次次的胜利换来一个将军的军衔。
天子给我一个身份，谢侯爷的小儿子——我娘当年带着我流浪时，曾在寒天里给了其时打完仗的谢侯爷一身御寒的棉衣。
谢侯爷说我得有个端庄的名字，我说，“就叫南衣吧。”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林长夏，我是谢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