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丨白旭初:痴呆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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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获奖作品:
痴呆鼓手
文/白旭初
母亲早已入殓,闹丧的围鼓队另有一人未到,鼓、钹、锣等5件响器只得缄默沉静着;而灵堂里早已挤满了亲朋和看热闹的人。我在长沙打工,今晨才赶回。
父亲疲劳地躺在竹睡椅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历时三年,父亲里外操劳,面前与相濡以沫的老伴阴阳两隔,已是悲怆万分,心力交瘁。我知道,父亲此时并无睡意,他只是在悄悄等候,等候鼓手鲁么婆的到来。
父亲有一帮玩鼓乐的朋侪,构成了村围鼓队。围鼓是湘西传统民间艺术,一支鼓,两副钹、一大锣、一勾锣,五人利用演奏,缺一不可。有空闲,各人聚在一起锣鼓喧天,煞是热闹。遇上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便去免费帮助。
父亲是一名出众的鼓手,打鼓时双臂飞舞翻花,上下翻滚,点、顿、圈、挥,动作美丽潇洒,用鼓面上发出的“鼓眼”指挥演奏乐牌,别的四人自始至终以鼓为中心举行演奏。每次演奏都引来浩繁的村民驻足。母亲病后,父亲无心打鼓了,为了不让围鼓队拆伙,他选上爱听围鼓又故意学打鼓的鲁么婆,颠末近一年的传帮带,鲁么婆已熟记鼓谱,鼓声渐入佳境,能独当一面了。
鲁么婆是知道师娘去世的消息的,但他迟迟不见人影。派到村西头找他的人返来说,鲁么婆妻子说他天不亮就出了门,不知道去哪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围鼓队中最年长的李伯走到父亲跟前问,您倒是说句话,咋办?
父亲把伸直的双腿往回缩了缩,没吭声。
李伯又问了一句。
父亲的双眼眯开一道缝。
李伯再问。
父亲猛地坐发迹子,鼓着腮帮,咬着牙说,这鼓,我来打!
父亲在牛皮鼓面已变得灰黑的大鼓旁坐定,将乌梨木鼓杵高举过头顶,先在鼓沿轻轻点、顿了几下,鼓声立刻像急风骤雨般响起,紧随鼓声,其他乐器全敲打开来。父亲舞动的双手优雅而有节奏,鼓点时疾时缓,声声动民气魄,听众无不惊叹和陶醉。
父亲聚精会神,只是身子时不时出现大的摇晃,力不可支的样子。我和李伯频频劝他停手,他执意不愿。一场锣鼓接着一场锣鼓,演奏一连到深夜。
摒挡完母亲的后事,父亲就病倒了。
连日里,李伯带围鼓队的朋侪天天都来看望父亲。只有鲁么婆没有现身。
李伯坐在父切身旁,说,那天,要是鲁么婆加入,您也不会累倒!
父亲面无心情,不吭声。
各人又你一言我一语骂鲁么婆是白眼狼!是不知恩义的小人!
父亲还是愣愣着双眼,不说一句话。
五天后,鲁么婆才提着两瓶酒和一箱水果,恐惧不安地站在我家门口。但他不敢进门。直到我跟他说父亲原是躺着的,现已坐发迹,他才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来。
鲁么婆站在父亲床前,哭丧着脸说,我对不起师傅!对不起师娘!
父亲两眼盯着窗户,不吭气。
鲁么婆说,师傅!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企图那几百块钱,到别家打鼓去了!
父亲头没动,仍不吱声。
鲁么婆又说,师傅!我已知错知罪,你能包涵我吗?
父亲瞟了一眼鲁么婆,还是没语言。
鲁么婆再说些谢罪的话时,父亲还是不答应,厥后干脆脸朝床里躺下了。
父亲不记恨鲁么婆吗?父亲的心事我不懂!
我要回长沙了。李伯说会让他老伴帮我照看我父亲。
两月后的一天,李伯打电话给我,说你父亲犯了傻病,模样形状不清了!
我赶回家时,父亲坐在门口睡椅上。我走拢去,父亲像个泥人,一动不动。我大着嗓门喊,爸!我返来了!
父亲没有像已往那样笑脸满面地叫,儿子返来了!我儿子返来了!而是见了陌生人一样平常,眼光无神、心情木然。
我又叫道,爸,我返来了,我是你儿子呀!
父亲还是心情漠然,他已不能认出我了!
我细致审察父亲,他显着瘦弱了也邋遢了。不光上衣扣错了扣眼,一双解放鞋也穿反了脚。
我无法继承父亲痴呆了这一毕竟,泪水顿时含糊了我的视线。
我还得回长沙打工。十天半月我就抽闲回家看望我的痴呆父亲。
一次,已是薄暮时分我才抵家,父亲不在。我去探求时,发现家家关门闭户,难见人影。
我正烦闷,忽有围鼓声从村西传来。已往一看,发现鲁么婆那破败瓦房前局促的禾场上人头攒动,又看,内里设有灵堂,再看逝者照片,竟是鲁么婆本人。一惊又一问后,才知是鲁么婆车祸去世。
我又探询父亲行止,那人手指围鼓声响处。我挤上前去,打鼓者竟然是我的痴呆父亲!
父亲像当年母亲去世时打鼓那样:他边幅形状专注,双手有力地舞动着鼓杵,点、顿、圈、挥,动作娴熟优雅、潇洒大气;鼓声时缓时疾,浑厚流通,声声震撼民气。
父亲全然不像个模样形状不清的人,我惊呆了。
来听围鼓的真多,灵堂外的空坪隙地和近旁的蹊径上满是人。他们纷纷议论:真是奇了怪了,一个痴痴呆呆的人居然打得好鼓!
有人问,他咋就不记恨鲁么婆?有人答,他记得鲁么婆的负义薄情,还会来吗?
(选自《2018中国年度作品·小小说》)
白旭初,湖南常德人。出书小小说集《夫妻舞伴》《寻常故事》《克隆一个慧》等。有作品被收入《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等多种选本。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丁玲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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