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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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这天,刘老六起的分外比平常早了许多。当别人家院里水桶叽哩咣当的磕碰声响起的时间,他已经用洋镐刨平了井台上的暴冰,而且挑满了自家的水缸,还出了牛圈驴圈里的粪。
本日他有任务,他要去四道沟女儿家,去帮着女儿杀猪去。为啥女儿这么迟了才杀猪?缘故起因是早先不绝在等着半子返来,比及立即过小年了半子仍然回不来,只好让他已往资助了。
半子巨细算个工头,带着村里的十来个人在外貌打工,钱固然能比别人多挣一点,但每到年底,别人都回家的时间,他得一个人在工地等着要工钱。尤其是本年,由于疫情的缘故起因,工程早就停了,别人在十一月初就返来了,而他比及如今仍然没有用果。
天空阴的阴森森的,气候固然没有晴天时清早针扎般砭骨般的感觉,但阴冷阴冷的,犹如进入冰窖一样平常,这天是要下一场接年雪了。
老六把铁丝网围成的玉米棒子囤顶上的苫布,重新查抄了一遍,把松动没有系好的边角重新挽了一下。
老六老伴此时也起来了,倒出了尿桶灰盆,准备抓柴火生火了。
“那人,你先别忙着生火,咱们先取点山药吧,这天要下了,等雪盖了窖再取就费劲了,反正年前得取一回。”老六朝正抓柴的妻子说。
“前晌让三子和我取吧,这会儿窖里黑的能瞥见?”老伴回复。
“你把谁人手电拿上,那货你能指望上?等他快中午了起来,这雪就得下上了。”
一担山药,一筐萝卜,五六个圆菜,等老两口把年前该从窖里取的东西取上来的时间,阴着的天空也大放亮了。
老六说的那货,是刘老六的三儿子三牛。老刘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儿子从大牛不绝排到三牛,女儿叫翠翠。“刘老六,犋半牛,二道沟里著名头。”人们把他们父子四个编成顺口溜,见了面就要耍笑他一番,但没有办法,谁让他姓刘又行六,生了三个儿子都叫牛呢!
大牛娶了本村里的姑娘,孙子孙女都十五六了,为了孩子们读书,一家人都到城里去住了。二牛娶了个妻子,是人家外父家的独生女,立室后搬到外父门上住,去执掌外父家的产业古迹去了。老六不反对,“养儿养女都得济”嘛,谁让他三个儿呢,分出去一个另有两。唯有三牛成了老六的一块心病。
刘三牛高中结业没考上大学,在家里好逸恶劳不好好干活,出去打工每年都拿不回半文钱来,第二年再出去的时间,家里还得贴盘费。文不成武不就,二十七八了也没人给说个媳妇儿。本年出去一年,挣回两个手机,和一大堆直播的工具来。天天清早不起晚上不睡,整天对着个手机呲牙咧嘴,“家人们长老铁们短”的不知道疯说些啥。
这不,相近过年了刘三牛又生出新的幺蛾子。把他爷爷手里几十年不住的烂窑洞拾掇出来,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找来一床破被褥,翻出老六几十年不穿的破皮袄烂帽子,他自己穿着上了。而且从家里背来了莜面山药蛋,自己在烂窑里吃喝拉撒,鬼嚼乱说另立流派了。刘老六气的拿着棍子满天下撵着打:
“家里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给我装成个讨吃货在这儿活散德?你说你如许谁家的姑娘能嫁给你?讨你一辈子吃圪哇!”
三牛边跑边还争辩着:“我这是做戏涨粉丝了,你不懂,等我成了大网红,直播带货挣大钱,想跟我的姑娘多的是!”
“涨粉丝了?我和你妈过年压了一袋粉面的粉,旧的没吃完的干粉丝还多的是,缼你吃的粉了?你在这儿丢人现眼地涨粉丝了?你个讨吃相还想姑娘跟你了?做梦圪哇!”
“哎呀,和你说不清,我的粉丝不是你那种粉丝,你再打我我就离家出走呀,徒步西藏去!”三牛急的跺脚也和他大说不清。
“去西藏?去阴曹地府阎王爷那里吧,你就一了百了省事了!”
末了三牛跑到他姐家躲了两天,翠翠给她大打电话劝解,老六这才作罢。
老六牵出毛驴,在驴背上搭了条牛毛口袋,然后将两大一小三头黄牛赶出牛圈往北走的时间,小米粒巨细的圪糁糁雪就开始下了。走出去的老六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折返了返来,隔着窗户对屋里说:
“那人,谁人黑头儿羊奶包大了,这几天就要下羔了,羊出群的时间你把它留下,这气候看下到山上冻死的。”
“知道了…”老伴在屋里头回复。
老六老伴把取上来的山药倒在地上,大的装在一个大瓦缸里,小的倒到锅里,准备洗了焖熟,擦几笼山药鱼鱼正月里吃。萝卜也得洗了焯萝卜蛋蛋,圆菜焯成菜蛋蛋正月里烩菜吃方便。猪早就杀了,豆腐做好了,粉条也压上了,剩下的过了二十三扫除一下家,洗洗行李护里,蒸糕蒸馍馍……
老太太做动手里的,想着没做的,不外了年三十,她永世有干不完的忙年活。当她满头热汗地在锅里擦山药鱼鱼的时间,她们家的谁人货返来了。
“妈,饭熟了没?吃山药鱼鱼呀?”三牛进门就找吃的。
“你不在你那头吃了?你大去你姐家了,我以为你不返来了,剩我一个人,我焖山药锅里热了点剩块垒吃了。山药鱼鱼等擦完还早了,你饿得等不上另有点块垒,拿小锅从炉子上热热吃哇。”
“都快过年了,杀了那么大个猪另有羊肉鸡肉,也不给人吃肉,尽吃莜面块垒。”三牛抱怨着。
“你看看我能顾上给你做?你也不说返来帮个忙。想吃肉去你姐家去哇,你姐今儿个杀猪了,你已往帮资助趁便吃肉。”
“我姐夜儿个给我打电话了,我不待要去了。”
“你不去就等的哇,你大黑张了返来,你姐给你带的全全儿的,糕了肉了啥也短不了。”
刘三牛吃饱喝足了以后,又支起了手机支架。
“家人们,老铁们,欢迎来到‘老刘家的小牛’直播间,本日全程给各人直播我们故乡的美食:‘山药鱼子’的制作过程。进来的家人们,用您发财的小手给点点红心,没点关注的点个关注。”边说边将手机镜头对准正擦山药鱼的他妈,而他则蹲在炕沿边上,如教学员般作着解说。
外边雪下的越来越大,小小的雪粒一粒连着一粒,扯地连天,站在院子里连村对面的山坡都看不清了。羊群也早早地返来了,刘三牛将羊圈进圈里,拿动手机对着迷渺茫茫的漫天大雪,又变革了直播的主题。
“家人们,老铁们,看看这大雪,你们见过这么大的雪吗?边看雪景边给点点红心,没点关注的给点点关注。‘二零二一年的第一场雪,下的这么大呀……’”刘三牛扯着沙哑的嗓子编词借调地唱上了。
到下战书两三点钟的时间起风了,大风卷着雪,从房檐上流下来,犹如瀑布般倾泄着,电线被风吹的呜呜怪叫。院子当中的雪在大风吹刮下向院墙冲去,被院墙挡住后又打着卷返了返来。天地间一片混沌,如今已经分不出是天上下来的雪,还是风吹起的雪。
“下这么大的雪,我本日晚上不归去了,牛返来了没?没返来你让谁人讨吃货出去找找,看让风刮得跑没影的,早上我赶到村北头了,你让他到北弯子一带找找。”老六不放心家里,打过来了电话。
刘三牛穿着他大的烂皮袄,戴了顶破狗皮帽子,背着他的随身直播装备包出发了。向北走是顶着风,风刮的张不开嘴,上不来气,也说不出话。他只好背着风倒着走,但仍然不忘直播,不忘和他的粉丝们互动。
走到村北头的时间,碰到村里的二大爷,二大爷告诉他说,前一阵瞥见他们家的牛沿着河弯往南走了。
于是刘三牛又向南而去,这一下子顺风走省劲多了,脚下如流水般的雪雾滚滚奔流,风推着后背,不消使劲,只管迈腿就行。
进了正南沟口子一带的时间,手机信号越来越不好了。三牛知道这一带移动信号不好,联通的信号强一点。
“家人们,家人们,由于我这里大号的信号不好,如今改用小号继续为各人直播:‘白毛风里去找牛’。欢迎各人进入我的小号,我把小号@到了我的主页下方了,欢迎老铁们!”
在正南沟老王家的旧院子里,刘三牛找到了他们家的三头牛。三头牛钻进了没有门窗的旧窑洞里,卧在堂屋地上,也不受风雪之苦,毛茸茸的下巴颏左右嚅动着,正津津有味地品味着从肚子里返上来的东西。
“你们这三个鬼东西会找地方了哦,害的我这个三牛找你们这三个牛。”
刘三牛骂骂咧咧地也进了窑洞,并站在里间塌了的土炕上,用手机拍摄着这孔古老的窑洞,向粉丝们吹捧它久长的汗青。窑洞墙壁上刻划着牛羊官们和无聊人们留下的各种乡野卑鄙的图案和笔墨,这种山间的野文化引起了网友们的爱好。三牛索性支起了直播架,点亮了直播灯,借题先容起了这里的汗青和文化。
“家人们,我们的先人从清朝乾隆年间招民放垦开始来到这里安家落户,这窑洞就是他们最早到来时掏挖出来的寓所。刚来时,这里水草丰美地皮肥沃……”刘三牛口若悬河,口若悬河地开始连编带胡诌。在他的嘴里,那墙壁上的胡写乱画,犹如莫高窟的壁画,这两孔窑洞犹如周口店山顶洞般的存在了,他们家的先人们个个都是开彊拓土的豪杰。
天徐徐的黑了下来,阳历二月初的时间,又遇上这种扬风掉雪的气候,到下战书五点多钟,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老刘老伴仍然不见找牛的三牛返来,内心不免焦急起来,她连着给三牛打了好几个电话,覆信都是:“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到七点多钟的时间,她仍然打不通三牛的电话,也不见他人返来,她更发急了。
“老头子,你快返来吧,三子半后晌出去寻牛,到如今了还没返来,这么大的雪会不会出啥事了。”老太太拨通了她闺女的电话,带着哭腔和她老头子说。
“能把他怎地,他失事就出个哇,我倒是担心我那几头牛。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牛也找不了,要他另有个啥用?”刘老六边骂边穿着整齐,感动手电,拿了张铁锹,连驴也没骑就动身了。
二道沟和四道沟中心只隔着一个三道梁,通共也就三四里路。只是如许的气候雪背的连个正道也找不到了,老六凭着走了多年的影象,沿着大路,避开雪埋了的沟洼,过不去的地方用锹铲几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在回家的路上,一并找了沿路牛大概去的地方,但没有发现牛和人的一点点陈迹。
老六回抵家里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老伴正急的满地打转转,焯出来的一盆胡萝卜丝放的冰冷了也没心思攥,炉子里的炭火快烧塌了也没懂得加。老六点了锅旱烟缓着气,老俩口正思谋着再到哪找去,正在这个时间,大牛打电话过来了:
“大,你们过年还必要买点啥?我归去的时间一便儿给买上。原估计来日诰日归去,如今下了这么大的雪,来日诰日肯定回不去了,得比及路踩开车能走了再归去。”
“啥也不消买,家里头啥都有了,我和你妈都准备下了,你们人返来就行了。”
“这会儿了,你们都睡下了吧?”
“没有了,这不,牛清早放出去没返来,三牛找牛去了人也不知那里去了没返来,打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正准备出去找。”
“三牛?我刚才听晓东说看他三叔直播了,我已往瞅了一眼,好像是在正南沟老王家的旧窑洞里了,我以为你们知道,就没和你们说,那里移动的号码是没信号,肯定打不通电话,他另有个联通号的手机,但我们不知道号码。你们别找了,我让晓东和他快手里接洽吧,让他一会儿就归去。”
“我不是关心他,我是担心我那三头牛了,我怕大雪天跑没了。”
“牛我倒是没瞥见,他人在牛肯定也在了,你们不要发急。”
挂了大牛的电话后,老两口相互搀扶着,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往正南沟走去。
大雪天的直播效果出奇的好,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最高时上到一千左右,粉丝数和点赞量也跟着蹭蹭地往上涨。眼看着粉丝数目就快破万了,刘三牛高兴的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忘乎以是。忘记了他是出来找牛的,也忘了家里边另故意焦的老爸老妈。
老两口一进正南沟沟口,就能望见那两孔破窑洞里闪亮的灯光,走到窑洞院子里时,听得到刘三牛的狂呼乱叫,也瞥见了另一孔窑洞里卧着的三头牛。老六的心放到肚子里了,但火气却冲上了脑门子。
老六提着铁锹就往屋子里冲,他老伴知道事变不好,拉着他的胳膊朝屋里喊:
“三子,你大来了,你咋不回家啊?”
光顾着直播的刘三牛一扭头瞥见肝火冲冲的老父亲,吓得赶紧对动手机屏幕说:
“家人们,本日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再见。”
话刚落音,还没来得及点关播,摆脱了老伴的刘老六,铁锹就照着他的手机和支架拍了下来。
三牛情急之下用身材护住了手机,后背上结结实实让铁锹拍了一下。
“‘家人们’!亲的你和你那些家人们已往哇,我没有你如许的儿子了!你和你鬼影子家人们拉呱好了,知不知道你亲妈亲老子大雪天泰半夜满天下在找你?”
老六手里抡着铁锹,嘴巴里还骂声不绝。
没有关闭的直播里,画面上下翻滚左右摆动,紊乱不堪地上演着一部拍摄效果不佳的蹩脚武打片。
三牛没敢争辩,收了手机跑到了院子里。
三头牛被出来进去舞锹弄杖的人们惊得也站起了身,你挤我我挤你地抢着往外跑。
老六跟着出了院,冲三牛吼喊着:
“收留住牛往家走!你往哪跑呀?黑天半夜的,再跑不怕狼吃了你?”
三牛妈始终揪着她老头子的胳膊没放手,老六也再没有脱手。
三牛乖乖地打着直播灯走在最前边引着路,三头牛走在中心,老六和老伴撑动手电在背面赶着,一家人在风雪中往家走去。
风雪大概是小了一点,往北面走不再那么费劲了,人脸朝北呼吸时也不会上不来气了,老六间或还能伸开嘴骂三牛。
腊月二十三的清早,天晴了,风停了,湛蓝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白瓦瓦的太阳,阳光照在茫茫雪野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不知道谁家放了一个送灶王的二踢脚,“叮…当…”的响声在初晴后的早上显得分外响亮,震得墙头上哗啦啦往下掉雪块,响得房檐下扑棱棱往外飞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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