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巨狼和狼群--摘录《狼图腾》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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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张继原时不时的马驹肉接济,那段时间小狼的肉食供应不停富足。但陈阵一想到狼群里的小狼,有那么多狼妈的悉心照顾,他就以为本身应该让小狼吃得再好一点,吃撑一点;再多多地遛狼,增长小狼的运动时间。但是,眼看剩下的马驹内脏只够小狼吃一顿了,何况狗们已经断顿。陈阵又犯愁了。

  前一天薄暮他听高建中说,西南边向的山坡下了一场雷阵雨,大雷劈死了一头在山头吃草的大犍牛。第二天一早,陈阵就带上蒙古刀和麻袋赶到谁人山头,但还是晚了一步,山坡上只剩下连巨狼都啃不动的牛头骨和大棒骨,狼群连一点肉渣都没给他剩下。他坐在牛骨旁边细致看了半天,发现牛骨缝边上有许多小狼尖尖的牙痕。大狼大口吃肉块,小狼小牙剔肉丝,分工相助,把一头大牛剔刮得干干净净,连苍蝇都气得哼哼乱叫,叮了几口就飞走了。三组的一个老牛倌也来到这里,这头只剩下骨头的牛似乎就是他牛群里的。老人对陈阵说:狼群不敢来吃羊了,腾格里就杀了一头牛给狼吃。你看看,早不杀晚不杀,专等傍黑杀,民工想第二天一早把死牛拉归去吃肉都不赶趟了。年轻人,草原的规矩是腾格里定的,坏了规矩是要遭报应的。老人阴森着脸,夹了夹马,朝山下的牛群逐步走去。

  陈阵想,老牧民常常挂在嘴边的草原规矩,大概就是草原自然规律,自然规律固然是由彼苍即宇宙“订定”的,那么他在原始游牧的条件下养一条狼,肯定打乱了游牧的生产方式,小狼已经给草原带来了许多新贫苦。他不知道小狼还会给牧民,给他本身添什么新贫苦……陈阵白手而归,一起思绪烦乱。他抬起头仰望腾格里,永生天似穹庐,笼盖四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见狼。在草原,狼群像幽灵鬼火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常闻其声,常见其害,却难见其容,使人们心目中的狼越发诡秘,越发神奇,也把他的好奇心、求知欲和研究癖刺激得不能自制。自养了小狼以后,陈阵才真实地搂抱住了活生生的狼——一条生存在狼图腾信仰困绕中的狼。历履历尽艰苦,顶住重重压力和凶险,他已是欲罢不能,怎样轻言放弃和制止呢?

  陈阵跑到民工营地,花高价买了小半袋小米,他只能给小狼增长肉粥中的粮食比例,夺取对峙到下一次杀羊的时间,也操持让狗们也接上顿。陈阵回抵家刚准备睡一小觉,突然发现家中的三条小狗欢叫着朝西边方向猛跑。陈阵出门望去,只见二郎、黄黄和伊勒从山里返来了。二郎和黄黄都高昂着头,嘴上叼着一只不小的猎物。黄黄和伊勒也忍受不了半饥半饱的日子,这些天常常跟着二郎上山打食吃。看来本日它们大有猎获,不但本身吃得肚儿溜圆,而且还开始顾家了。

  他急遽向它们迎上去。三条小狗争抢大狗嘴上的东西,二郎放下猎物将小狗赶开,又叼起猎物快步往家里跑。陈阵眼睛一亮,二郎和黄黄嘴上叼着的竟是旱獭子,连伊勒的嘴上也叼着一只一尺多长的金花鼠,个头有明确萝卜那样粗。陈阵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的猎狗往家叼猎物,高兴地冲上前想把猎物拿得手。黄黄和伊勒表功心切,急遽把猎物放到主人脚下,然后围着陈阵笑哈哈地又蹦又跳,使劲抡摇尾巴,抡了一圈又一圈。黄黄乃至还做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前腿分开的劈叉动作,前胸和脖子险些碰到了獭子,那意思是告诉主人这猎物是它抓到的。獭子的身子腹部暴露一排胀红的奶头,那是一只还在喂奶的母獭。陈阵连连拍击两条狗的脑壳,连声夸奖:好样的!好样的!

  但是,二郎却不愿放下獭子,竟然绕过陈阵径直朝小狼那边跑。陈阵见二郎叼的獭子又大又肥,立刻猛追几步,双手捉住二郎的大尾巴,从它的嘴上抢下大獭子。二郎倒也不气恼,还朝他轻轻摇了几下尾巴。陈阵捉住獭子的一条后腿,拎了拎,足足有六七斤重,皮毛又薄又亮。这是刚刚上足夏膘的大公獭子,油膘要比及秋季才有,但肉膘已经长得肉滚滚的了。陈阵操持把这只獭子留给人吃,包里的三个人已经很久没吃到草原野味了。

  陈阵左手拎着大公獭,右手拎着大母獭和大鼠,兴冲冲往家走,三条大狗相互逗闹着跟在主人的死后。陈阵先把大公獭放进包,再关上门。小狗们还从来没吃过旱獭,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它们还不会本身撕皮吃肉。

  陈阵决定将那只瘦母獭喂三条小狗,把那只又肥又大的金花鼠囫囵个地喂小狼,让它尝尝野狼们最喜好吃的鲜味,也好让它锻炼锻炼本身撕皮吃肉。

  夏日的旱獭皮,只有毛没有绒,不值钱,收购站也不要。于是陈阵用蒙刀把獭子连皮带肉带骨带肠肚,分成四等份,三份给小狗,另给小狼留一份下顿吃。陈阵把三大份肉食分给小狗们,小狗们一见到血和肉,就知道怎么吃了,不争不抢,按规矩当场趴在本身那一份食品旁边大嚼起来。三条大狗都暴露笑脸,它们一直对陈阵分食的公平很满足。陈阵这种公平待狗的方法,还是从杰克·伦敦的小说《荒野的召唤》里学来的。这本小说自打借出去以后,已经转了两个大队的知青包,再也收不返来了。


三条大狗肚皮胀鼓鼓的。立下战功应及时夸奖,这是古今中外的传统军规,也是蒙古草原的老例子。陈阵从蒙古包里拿出四块明确兔奶糖来赏赐大狗。他先奖给了二郎两块,二郎叼住不动,斜眼看主人怎样夸奖黄黄和伊勒,当二郎看清了它俩各自只得到一块糖,它便自得地用爪子和嘴撕纸吃糖,嚼得咔吧咔吧作响。黄黄和伊勒比二郎少得了一块糖,但也都没意见,立刻开吃。陈阵猜疑,它们俩叼的猎物大概都是二郎抓获的,它俩只是帮着运送返来而已。
小狼早已被血腥气味刺激得后腿站立,挺起少毛的肚皮,疯狂地乱抓氛围。陈阵故意不去看它,越看它,它就会被铁链勒得越狠。不停到把大狗小狗摆平之后,陈阵才去摆弄那只大鼠。草原鼠品种繁多,最常见的是黄鼠、金花鼠和草原田鼠。蒙古草原随处都有金花鼠,任何一个蒙古包外,不到五六米就有鼠洞,鼠们常常站立在洞边吱吱高叫。偶然,蒙古包恰好支在几个鼠洞上,鼠们就会立刻改草食为杂食,偷吃粮食、奶食和肉食,在食品袋里拉屎撒尿,乃至还钻进书箱里啃书。比及搬家时,人们还会在不穿的蒙古靴和布鞋里发现一窝窝肉虫一样的鼠崽,极恶心。牧民和知青都极讨厌草原鼠,陈阵和杨克更是恨入骨髓,由于老鼠啃坏了他们的两本经典名著。

  金花鼠与北京西郊山里的小松鼠差不多大,只是没有那么大的尾巴,它们也有松鼠一样的大眼睛,一身灰绿色带黄灰斑点和斑纹的皮毛,尚有一条像小刷子似的粗毛尾巴。

  据毕利格老人说,金花鼠是古代蒙古小孩,用小弓小箭训练射猎的小活靶子。

  金花鼠贼精,奔驰速率也极快,而且随处都有它们的洞,出箭稍慢,鼠就扎进洞里去了。蒙古孩子每天只有射够了家长规定的数目,才气回家用饭。但射鼠又是蒙古孩子的快乐游戏,大草原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土,他们常常玩得上瘾连饭都忘了吃。等孩子长大一点,就要换大弓训练骑马射鼠。当年征服俄罗斯的成吉思汗的上将之一、蒙古最着名的神箭手哲别,就是用这种古老而有用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哲别可以大概骑在快立刻,射中一百步外的金花鼠的小脑壳。老人说蒙古人守草原,打天下,靠的是天下第一的骑射本领。而箭法就是从射最小最精最难射的活鼠练出来的。假如射鼠能过关,箭法就百发百中,射黄羊狐狼、敌马敌兵,也就能一箭掷中关键。汉人的马欠好,射箭只能训练射死靶子,哪能练得出蒙古骑兵的骑射本领。战场上两军相遇,蒙古骑兵只要两三拨箭射出去,那边的人马就折了一小半。

  老人还说,蒙古人拿活鼠来训练孩子,这也是从狼那边学来的。狼妈教小狼捕猎,就是从领导小狼抓鼠开始的,又好玩,又练武艺反应实战本领,还能填饱肚子。狼抓鼠,又帮着草原镌汰鼠害。

  古时间,每年草原上的小狼和小孩都在高高兴兴地玩鼠捕鼠射鼠,每年要练出多少好狼好兵?要杀死多少老鼠?能掩护多少草场?陈阵常常感叹蒙古人有这么好的草原军校,有这么卓绝的狼教头。蒙古人不但信仰“天人合一”,而且信仰“天兽人草合一”,这远比中原文明中的“天人合一”,更深刻更有代价。就连草原鼠这种粉碎草原的大敌,在蒙古人的天地里,竟然也有着云云不可更换的妙用。

  陈阵拎起大鼠的尾巴细致看。他放羊的时间也曾见过硕大的金花雄鼠,但还从来没有见过一尺多长、比奶瓶还粗的大鼠。只有在山里的肥草地里才气养出这么大的鼠来。他信任鼠肉肯定又肥又嫩,是草原小狼和大狼爱吃的食品。他想象着小狼只要一闻到大鼠伤口上的血腥味,肯定会立刻扑上去,像吃马驹肉那样把大鼠生吞活咽下去。

  陈阵拎着大鼠的尾巴,伤口流出的血,不停滴到大鼠的鼻尖上,又滴到沙地里。陈阵站在狼圈外沿,高声高喊:小狼,小狼,开饭喽!

  小狼瞪红了眼,它从来没见这种食品,但血腥味告诉它这绝对是好吃的东西。小狼一次又一次向半空蹿扑,陈阵一次又一次把大鼠拎高。小狼急得只盯着肥鼠,不看陈阵,而陈阵却对峙非要小狼看他一眼,才肯把大鼠给小狼。但陈阵发现本身的愿望这一次似乎要落空:小狼见到野鼠以后一反常态,像一条兽性大发的横暴野狼,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狼嘴张大到了极限,四根狼牙全部凸出,连牙肉牙床都袒露无遗。小狼的凶相让陈阵胆战心寒。陈阵又晃了频频,仍然转移不了小狼的视线,只得把大鼠扔给小狼。他蹲坐在圈外,准备观看小狼疯狂撕鼠,然后狼吞虎咽。

  然而,小狼从半空中接到大鼠以后的一系列动作举动心情,完全出乎陈阵的料想,又成为一件他终身难忘而且无法表明的变乱。

  小狼叼住大鼠,像叼住了一块烧红的铁坨,吓得它立刻把大鼠放在地上,敏捷撤到距大鼠一米的地方,身子和脖子一伸一探恐慌地看着大鼠。它看了足有三分钟,眼光才安定下来,然后告急地弓腰,在原地碎步倒腾了七八次,突然一个蹿跃,扑住大鼠,咬了一口,又腾地后跳。看了一会儿,见大鼠还是不动,就又开始扑咬,复又停下,狼眼直勾勾地望着大鼠,云云反复折腾了三四次,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陈阵发现小狼的眼里竟然布满了虔敬的眼光,与刚才横暴的眼光简直判若两狼。小狼逐步走近大鼠,在大鼠身边左侧站住,停了一会儿,突然,小狼恭恭敬敬地先跪下一条右前腿,再跪下左前腿,然后用本身右侧背贴蹭着大鼠的身材,在大鼠身边翻了个侧滚翻。它敏捷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土,顺了顺身上的铁链,又跑到大鼠的另一侧,先跪下左前腿,再跪下右前腿,然后又与大鼠身贴身、毛蹭毛地翻了一个侧滚翻。

  陈阵告急好奇地盯着看,他不知道小狼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小狼的这些动作从那里学来,更不知道它贴着大鼠的两侧翻跟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狼的动作就像一个小男孩第一次独自得到一只囫囵个的烧鸡那样,想吃又舍不得动手,在手里一个劲地倒腾。

  小狼完成了这套复杂的动作以后,抖抖土,顺顺链,又跑到大鼠的左侧,开始重复上一套动作,前前后后,三左三右,一共完成了三套千篇一律的贴身翻滚运动。


  陈阵心头猛然一震,他想,从前给小狼那么多的好肉食,乃至是带血的鲜肉,它都没有这番运动,为什么小狼见到这只大肥鼠竟然会云云反常?岂非是狼类庆祝本身得到食品的一种方式?或是开吃一只猎物前的一道仪式?那虔敬恭敬的样子真像教徒在领圣餐。

  陈阵把脑壳想得发疼,才突然意识到,他这次给小狼的食品与从前给的食品有本质差别。他从前给小狼的食品质量再好,但都是碎骨块肉,或由人加工过的食品。而这只“食品”却美满是纯自然和纯野性的完备食品,是一只像牛羊马狗那样善始善终、有身有爪(蹄)、有皮有毛的完备“东西”,乃至是像它本身一样的“活物”。大概狼类是把这种完备有形的食品和“活物”,作为高贵的狼类才配享用的高贵食品。而那些失掉原体形的碎肉碎骨,味道再好,那也是人家的残汤剩饭。假如食之,便有失高贵狼的身份。岂非人类把烤全牛、烤全羊、烤整猪、烤整鸭作为最高贵的食品,食前要举行谨慎的仪式,也是受了狼的影响?或是人类与狼类好汉所见略同?

  小狼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高贵完备的食品,以是它高贵的天性被引发出来,才会有云云恭敬虔敬的运动和仪式。

  但是小狼从来没有到场过狼群中的任何仪式,它怎么可以大概把这三套动作,完成得云云井然有序而章法严谨呢?就似乎每组动作已经练习过无数遍,熟练正确得像是让一个严格的锻练引导过一样。陈阵又百思不得其解。

  小狼喘了一口气,还是不去撕皮吃肉。它抖抖身材,把皮毛整理干净以后,突然高抬前爪,逐步地围着大鼠跑起圈来。它高兴地眯着眼,半张着嘴,半吐着舌头,慢抬腿,慢落地,就像苏联大马戏团马术演出中的明确马,一板一眼地做出了带有光显演出意味的慢动作。小狼一丝不苟地慢跑了几圈以后,又突然加速,但无论慢跑快跑,谁人圈子却始终一样平常大,沙地上留下了无数狼爪印,构成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圆圈。

  陈阵头皮发麻,他突然想起了早春时节,军马群尸堆里谁人秘密可怕的狼圈。那是几十条狼围着最麋集的一堆马尸跑出来的狼圈狼道,像怪圈鬼圈鬼画符。老人们信任这是草原狼向腾格里发出的叨教信和感谢信……谁人狼圈非常圆,如今小狼跑出的狼圈也非常圆,而两个圈的中央则都是囫囵个、带皮毛的猎物。

  岂非小狼不敢立刻享用云云鲜美野味,它也必须向腾格里画圈致谢?

  无神论者碰上了神话般的现实,或现实中的神话,陈阵以为无法用“本能”和“天赋遗传”来表明小狼的这一奇异的举动。他已经多次领教了草原狼,它们的举动难以用人的头脑方式来明确。

  小狼仍在高兴地跑圈。但是它已经一天没吃到鲜肉了,如今是条饥肠辘辘的饿狼。按常理,饿狼见到血肉就是一条疯狼。那么,小狼为什么会云云反常,做出像是一个虔敬的宗教徒才有的动作来呢?它竟然能忍受饥饿,去推行这么一大套繁文缛节的“宗教仪式”,岂非在狼的天下里也有原始宗教?并以强大的精神气力支配着草原狼群的举动?乃至能左右一条尚未开眼就脱离狼群生存的小狼?陈阵问本身,岂非原始人的原始宗教,是由动物界带到人间间来的?草原原始人和原始狼,岂非在太古就有原始宗教的交换?秘密的草原有太多的东西必要人去破解……

  小狼终于停了下来。它蹲在大鼠前喘气,等胸部升沉安稳之后,便用舌头把嘴巴外沿舔了两圈,眼中喷出野性贪欲和食欲的光芒,立刻从一个原始圣徒陡变为一条野狼饿狼。它扑向大鼠,用两只前爪按住大鼠,一口咬破鼠胸,猛地一甩头,将大鼠半边身子的皮毛撕开,血肉暗昧的鼠肉露了出来。小狼满身狂抖,又撕又吞。它吞下大鼠一侧的肉和骨,便把五脏六腑全掏了出来,它根本不把鼠胃中的酸臭草食,肠中的粪便清撤消,就将一堆肠肚连汤带水,连汁带粪一起吞下肚去。

  小狼越吃越粗野,越来越高兴,一边吃,一边还发出有节奏的快乐哼哼声,听得陈阵满身发憷。小狼的吃相越来越丢脸和霸道,它对大鼠身上全部的东西等量齐观,无论是肉骨皮毛,还是苦胆膀胱,齐备视为鲜味。一转眼的工夫,一只大肥鼠只剩下鼠头和茸毛短尾了。小狼没有停歇,立刻用两只前爪夹住鼠头,将鼠嘴朝上,然后歪着头几下就把鼠头前半截咬碎吞下,连结实的鼠牙也不吐出来。整个鼠头被咬裂,小狼又几口就把半个鼠头吞下。就连那根多毛无肉只有尾骨的鼠尾,小狼也舍不得扔下,它把鼠尾一咬两段,再连毛带骨吞进肚里。沙盘上只剩下一点点血迹和尿迹。小狼似乎还没吃过瘾,它盯着陈阵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已是两手空空,很不甘心地靠近他走了几步,然后扫兴地趴在地上。

  陈阵发现小狼对草原鼠确实有异乎平常的偏幸,草原鼠竟能激起小狼的全部本能和潜能,难怪额仑草原万年来从未发生过大面积鼠害。

  陈阵的内心一阵阵涌上来对小狼的痛爱与痛惜,他险些每天都能看到小狼上演的一幕幕好戏,而且狼戏又是那么生动深奥,那么富于启示性,使他成为小狼老实痴心的戏迷。只痛惜,小狼的舞台着实太小,假如它能以整个蒙古大草原作为舞台,那该上演多么威武富丽,
启示民气的活剧来。而草原狼群千年万年在蒙古草原上演的浩如烟海的好汉正剧,绝大部门都已失传。如今残存的狼军团,也已被挤压到国境线一带了。中国人再没有大饱眼福、大受教导的时机了。

  小狼眼巴巴地望着还在啃骨头的小狗们。陈阵回包去剥那只大旱獭的皮,他又将被狗咬透的脖颈部位和头割下来,放在食盆里,准备比及晚上再喂小狼。

  陈阵继续净膛、剁块,然后下锅煮旱獭手把肉。一只上足夏膘的大獭子的肉块,占了泰半铁锅,充足三个人美美地吃一顿的了。

  薄暮,小狼面朝西天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盘里,焦急地看着徐徐酿成半圆形的太阳,只要残阳在草茸茸的坡顶剩下末了几点光斑,它就嗖地把身材转向蒙古包的门,并做出各种各样的怪异动作和姿态,像敲鼓,像扑食,前后滚翻。再就是把铁链故意弄得哗哗响,来提示陈阵或杨克:如今是属于它的时间了。

  陈阵本身提前吃了獭子手把肉,便带着马棒,牵着铁链去遛狼,二郎和黄黄也一同前去。每天薄暮的这段半自由的时间,是小狼最幸福的时候,比吃食还要幸福。但是遛狼决差别于武士遛狼狗,遛狼也是陈阵一天中最舒畅、又是最累最费力的劳动。

  小狼猛吃猛喝、越长越大,身长已高出同龄小狗一头,体重相称于一条半同龄小狗的分量。小狼的胎毛已完全脱光,灰黄色的新毛已长齐,油光发亮,背脊上一绺偏玄色的鬃毛,又长又挺,与旷野的大狼没什么区别了。小狼刚来时的谁人圆圆的脑门,变平了一些,在黄灰色的薄毛上面,长出了像羊毛笔尖那样的白色麻点。小狼的脸部也开始伸长,湿漉漉的黑鼻头像橡皮水塞,又硬又韧。陈阵总喜好去捏狼鼻头,一捏小狼就晃头打喷嚏,它很不喜好这种亲切的动作。小狼的两只耳朵,也长成了尖勺状的又硬又挺的长耳,从远处看,小狼已经像一条草原上标准的野狼。

  小狼的眼睛是小狼脸上最令人生畏和着迷的部门。小狼的眼睛溜溜圆,但是内眼角低,外眼角高,斜着向两侧升高。假如表里眼角拉成一条直线,与两个内眼角的毗连线相接,几近45度角,比京剧演员化装出来的吊眼还要光显,而且狼眼的内眼角还往下斜斜地延伸出一条深色的泪槽线,使狼眼更显得吊诡。陈阵偶然看着狼眼,就想起“柳眉倒竖”或“吊睛白额大虎”。狼的眉毛只是一团浅黄灰色的毛,因此,狼眉在狼表现愤怒和威胁时起不到什么作用。狼的暴虐暴怒的心情,多半仗着狼的“吊睛”,一旦狼眼倒竖,那暴虐的威吓力决不亚于猛虎的白额“吊睛”,绝对比“柳眉倒竖”的女鬼更吓人。最为精彩的是,小狼一发怒,长鼻两侧皱起多条斜斜的、同角度的皱纹,把狼暴虐的吊眼衬托得越发可怕。

  小狼的眼珠与人眼或别的动物的眼睛都差别,它的“眼白”呈玛瑙黄色。都说汽车的雾灯选择为橘黄色,是由于橘黄色在雾中最具有穿透力。陈阵感到狼眼的玛瑙黄,对人和动物的生理也具有锐不可挡的穿透力。小狼的瞳仁瞳孔相称小,像福尔摩斯小说中谁人黑人的毒针吹管的微小管口,黑丁丁,阴森森,毒气逼人。陈阵从不敢在小狼发怒的时间与小狼对视,恐怕狼眼里飞出两根见血毙命的毒针。

  自从陈阵养了小狼并与小狼混熟之后,常常可以在小狼快乐的时间,攥着它的两个耳朵,捧着它的脸,面对面,鼻对鼻地欣赏活狼的端倪嘴脸。他险些每天看,每天读,已经有一百多天了,陈阵已经把小狼的脸读得滚瓜烂熟。固然他常常可以看到小狼可爱的笑脸,但他也常常看得提心吊胆。仅是一对狼眼就已经让他时时感到后脊骨里冒凉气,要是小狼再伸开血碗大口,龇出四根比眼睛蛇的毒牙更粗更尖的小狼牙,那就太令人胆怯了。他常常掐开小狼的嘴,用手指弹敲狼牙,狼牙发出雷同不锈钢的当当声响,刚性和韧性都很强;用指头试试狼牙尖,竟比纳鞋底的锥子更锋利,狼牙外貌的那层的“珐琅质”,也比人牙硬得多。

  腾格里确是偏幸草原狼,给予它们那么威武漂亮的面目面貌与可骇的武器。狼的面貌是武器,狼的狼牙武器又是面目面貌。草原上许多动物还没有与狼比武,就已经被草原狼身上的武器吓得缴械认死了。小狼嘴里那四根日渐锋利的狼牙,已经开始令陈阵感捣⒀圆。

  幸亏遛狼是小狼最高兴的时段,只要小狼高兴,它是不会对陈阵利用面目面貌武器的,更不会亮出它的狼牙。噬咬,是狼们表达感情的重要方式之一,陈阵也常常把手指伸在小狼嘴里任它啃咬吮吸。小狼在咬玩陈阵手指的时间,总是极有分寸,只是轻轻叼舔,并不下力,就像同一个眷属里的小狼们相互之间玩耍一样,决不会咬破皮咬出血。

  这一个多月来,小狼长势惊人,而它的体力要比体重长得更快。每天陈阵说是遛狼,现实上根本不是遛狼,而是拽狼,乃至是人被狼遛。小狼只要一脱离狼圈,立刻就像犍牛拉车一样,搏命拽着陈阵往草坡跑。为了锻炼小狼的腿力和奔驰本领,陈阵或杨克常常会跟着小狼一起跑。但是当人跑不动的时间,小狼就开始铆足力气拽人拖人,每每一拽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陈阵被拽疼了手,拖痛了胳膊,拽出一身臭汗,比他干一天重活还要累。内蒙高原的氧气比北京平原稀薄得多,陈阵常常被小狼拖拽得大脑缺氧,面色发白,双腿抽筋。一开始他还操持跟着小狼练长跑,练出一副矫健草原壮汉的身板来。但是当小狼的长跑潜能蓬发达勃地迸发出来后,他就完全丧失了信心。狼是草原长跑健将,连蒙古最快的乌珠穆沁马都跑不外狼,他这个汉人的两条腿何以赛狼?陈阵和杨克都开始担心,等小狼完全长成大狼,他们怎样“遛狼”?弄欠好反倒有大概被小狼拽到狼群里去。

  偶然,陈阵或杨克在草坡上被小狼拽翻在地,远处几个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都会笑弯了腰。只管全部的牧民都以为养狼是瞎厮闹,但各人也都乐意看热闹。全队牧民都在期待公正的腾格里克制和教导北京门生的所谓“科学实行”。有一个会点俄语的壮年牧民对陈阵说:人顺从不了狼,就是科学也驯不平草原狼!陈阵辩讲授:他只是为了观察狼,研究狼,根本就没操持顺从狼。没人乐意信任他的表明,而他操持用狼来配狼狗的操持却早已传遍全场。他和杨克遛狼被狼拽翻跟斗的变乱,也已经成为牧民酒桌上的笑谈,人们都说等着听狼吃母
狗的事儿吧。

  小狼高兴地拽着陈阵一通猛跑,陈阵气喘吁吁地跟在反面。奇怪的是,以往一到放风时间,小狼喜好无方向地带着陈阵乱跑。但是,克日来,小狼总拽着陈阵往西北方向跑,往那天夜里母狼声音最麋集的地方跑。陈阵的好奇心又被激起,也想去看个究竟。他就跟着小狼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比任何一次都跑得远,穿过一条山沟,小狼把陈阵带到了一面徐徐的草坡上。陈阵转头看了看,离蒙古包已有三四里远,他有点担心,但因有二郎和黄黄掩护,手上又有马棒,也就没有硬拽小狼调头。又小跑了半里,小狼放慢脚步,随处闻到处嗅,无论是草地上的一摊牛粪、一个土堆、一块白骨、一丛高草和一块石头,每一个突出物它都不放过。

  嗅着嗅着,小狼走到一丛针茅草前,它刚伸鼻一闻,突然满身一激凌,背上的鬃毛全像刺猬的针刺那样竖了起来。它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恨不得把整个脑壳扎进草丛中去。小狼突然抬起头,望着西边天空的晚霞长嗥起来。嗥声呜呜咽咽,悲切凄婉,再没有初次发声时那种亢奋和高兴,而是布满了对母爱和族群的渴望和激动,将几个月囚徒锁链生存的苦痛齐备哭诉出来……

  二郎和黄黄也低头嗅了嗅针茅草丛,两条大狗也都竖起鬃毛,暴虐刨土,又冲着西北方向一通狂吼。陈阵顿时明确过来:小狼和大狗都闻到了野狼的尿味。他用穿着布鞋的脚扒开草丛看了看,几株针茅草的下半部已被狼尿烧黄,一股浓重的狼尿臊味直冲鼻子。陈阵有点发慌,这是奇怪狼尿,看来昨夜狼仍在营盘附近运动过。晚霞已徐徐褪色,山坡全罩在暗绿色的阴影里,微风吹过,草波升沉,草丛里似乎暴露许多狼的脊背。陈阵满身一抖,他恐怕在这里遭遇狼的伏兵,蹿出一群不停念的母狼。他想也没想,急遽拽小狼,想把它拽回家。

  就在这一刻,小狼居然抬起一条后腿,对着针茅草丛撒尿。陈阵吓得猛拉小狼。母狼还在惦记小狼,而囚徒小狼竟然也会透风报信了。一旦小狼再次与母狼接上头,结果不堪假想。陈阵使足了劲,猛地把小狼拽了一个跟头。这一拽,把小狼的半泡尿憋了归去,也把小狼苦心寻母的满腔热望和操持强行制止。小狼气急败坏,吊睛倒竖,勃然震怒,突然后腿向下一蹲,猛然发作使劲,像一条真正的野狼扑向陈阵。陈阵本能地急退,但被草丛绊倒,小狼张大嘴,照着陈阵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陈阵“啊”地一声惨叫,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恐惊冲向满身。小狼的利牙咬透他的单裤,咬进了肉里。陈阵呼地坐起来,急遽用马棒头死顶小狼的鼻头。但小狼完全疯了,狠狠咬住就是不撒口,恨不得还要咬下一块肉才解气。

  两条大狗惊得跳起来,黄黄一口咬住小狼的后脖子,搏命拽。二郎狂怒地冲小狼的脑壳大吼一声,小狼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被震得一哆嗦,这才松了口。

  陈阵惊吓得险些虚脱。他在他亲手养大的小狼的狼牙上,看到了本身的血。二郎和黄黄还在扑咬小狼,他急遽上前一把抱住小狼的脖子,牢牢地夹在怀里。可小狼仍发狠挣扎,继续狼眼倒竖,喷射“毒箭”,龇牙咆哮。

  陈阵喝住了黄黄和二郎,两条大狗总算停息攻击,小狼才制止挣扎。他松开了手,小狼抖抖身材,退到离陈阵两步的隔断,继续用野狼般毒辣的眼光瞪着陈阵,背上的鬃毛也丝毫没有倒伏的意思。陈阵又气又怕,他气吁吁地对小狼说:小狼,小狼,你瞎了眼啦?你敢咬我?小狼听到熟悉的声音,才逐步从火山发作般的野性和兽性的疯狂中醒了过来。它歪着脑壳再次审察面前的人,似乎逐步认出了陈阵。但是,小狼眼中绝无任何歉仄的意思。

  伤口还在流血,已经流到布鞋里去了。陈阵急遽站起来,把马棒深深地插进一个鼠洞,又将铁链末了的铁环套在这个暂时木桩上。他怕小狼见血起杂念,便走出几步,背转身,坐在地上脱鞋卷裤。小腿肚子侧面有四个小洞,洞洞见血,幸好劳动布的布料像薄帆布那般丰富结实,拦截了部门狼牙的力度,伤口还不太深。陈阵急遽接纳草原牧民治伤的土法,用力撸腿挤血,让体内干净的血流出来冲洗毒伤,挤出约莫半针管的血以后,才撕下一条衬衫布,将伤口包好扎紧。

  陈阵重又站发迹,牵着铁链把小狼的头拉向蒙古包,指了指蒙古包的炊烟,高声说:小狼,小狼,开饭喽,喝水喽。这是陈阵和杨克探索出来的,每次竣事放风遛狼后能让小狼回家的惟一有用方法。小狼一听到开饭喝水,舌头尖上立刻滴出口水,立刻将刚才发生的变乱忘得一干二净,头也不回地拽着陈阵往家跑。一抵家,小狼直奔它的食盆,热切地期待开饭添水。陈阵把铁环套在木桩上,扣好桩子头上的别子,然后把獭子的脖颈递给小狼,又给小狼舀了泰半盆净水。小狼渴坏了,它先不去啃骨头,而是一头扎进水盆,一口气把半盆水喝了一半。每次放风后为了能把小狼领返来,必须一天不给它喝水,在遛狼时等它跑得“满嘴大汗”,又渴又饿的时间,只要一提到水,它就会乖乖地拽着人跑回家。

  陈阵进包换药,高建中一见到狼牙伤口就吓得逼着陈阵去注射。陈阵也不敢荣幸,急遽骑马跑到第三牧业组的知青包,求光脚医生小彭给他打了一针狂犬疫苗、上药扎绷带,并求他万万不要把小狼咬人的变乱告诉别人。互换的条件是不追究小彭借丢《西行漫记》一书的责任,而且还要再借他《拿破仑传》和《高老头》,小彭这才算委曲答应下来,一边嘟哝说T媚课去场部,卫生院就只给三四支狂犬疫苗,民工被牧民的狗咬了,已经用了两支,大热天的,我又得跑一趟场部了。陈阵连连说好话,可他也不知道本身说的是什么,他满头脑想
的是怎样保住小狼。小狼终于咬伤了人——草原规矩极严肃,狗咬伤了羊就得被立刻正法,咬伤了人就更得现场打死,那么小狼咬伤了人,固然就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了。养狼本属犯上反叛,如今又“出口伤人”,小狼真是命在旦夕。陈阵上了马,忘记了对伤口的担心,一起上拍着本身的脑壳,真想让头脑多分泌出一些脑汁来,想出保住小狼的办法。

  一回抵家,陈阵就听到杨克和高建中,正在为怎样处理这条开始咬人的小狼争论不休。高建中嚷嚷说:好个小狼,连陈阵都敢咬,那它谁还不敢咬啊!必须打死!以后它要是再咬人怎么办?等咱们搬到秋季草场,各组相隔四五十、六七十里,打不上针,人被毒牙感染,狂狼病可比狂犬病锋利,那但是真要闹出性命来的!

  杨克低声说:我担心场部以后再不会给陈阵和我打狂犬疫苗了。狂犬疫苗那么稀罕,是防狼或狗不测伤人用的,哪能给养狼的人用呢?我的意见是……我看只能赶紧放生,再晚了,大队就会派人来打死小狼的。

  高建中说:狼咬了人,你还想放了它,你真比东郭还东郭,没那么自制的事!

  如今陈阵反倒突然清醒起来。他咬牙说:我已经想好了,不能打死,也不能放。假如打死小狼,那我就真的白白地被狼咬了,这么多日子的心血也全白费了;假如放,很大概放不了生,还会把它放死。小狼纵然能安全回到狼群,头狼们会把小狼看成“外来户”,大概是“狼奸”对待的,小狼还能活得了吗?

  哪怎么办?杨克愁眉不展。

  陈阵说:如今惟一的办法,就是给小狼动牙科手术,用老虎钳把它狼牙的牙尖剪掉。狼牙锋利就锋利在锋利上,假如去掉了狼牙的刀刃,“钝刀子”咬人就见不了血了,也就用不着注射了……咱们以后喂狼,就把肉切成小块。

  杨克摇头说:这办法倒是管用,但是你也即是杀了它了。没有锋利狼牙的狼,它以后还能在草原上活命吗?

  陈阵垂下头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我不同意被狼咬了一口,就因噎废食,功败垂成。那狼牙尖儿兴许以后还会长出来呢?还是避其锋芒吧。

  高建中挖苦道:敢虎口拔牙?非得让狼再咬伤不可!

  第二天早上,羊群出圈从前,陈阵和杨克一起给小狼动手术。两人先把小狼喂饱哄高兴了以后,杨克双手捧住小狼的后脑勺,再用两个大拇指从腮帮子两边掐开狼嘴,小狼并不反感,它对这两个人常常性的恶作剧运动早已风俗了,也以为这是很好玩的变乱。两人把狼的口腔对着太阳细致观察:狼牙呈微微的透明状,可以看到狼牙内里的牙髓管。幸好,狼牙的牙髓管只有狼牙的一半长,只要夹掉狼牙的牙尖,可以不伤到牙髓,小狼也不会感到疼。如许就可以保全小狼的四根狼牙了,大概不久,小狼能重新磨出锋利的牙尖来。

  陈阵先让小狼闻闻老虎钳,并让它抱着钳子玩了一会儿。等小狼对钳子放松了鉴戒,杨克掐着狼嘴,陈阵小心翼翼又极其敏捷地,咔嚓咔嚓夹断了四根狼牙的牙尖,约莫去掉了整个狼牙的四分之一,就像用老虎钳子剪夹螺丝尾巴那样。两人原以为“狼口钳牙”肯定雷同“虎口拔牙”,并做好了捆绑屠杀,强行手术的准备,但是手术却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完了,一点也没伤着小狼。小狼只是舔了舔狼牙粗糙的断口,并没有以为有什么丧失。两人轻轻放下小狼,想赏赐它一些好吃的,又怕碰疼了伤口,只好作罢。

  陈阵和杨克都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不怕狼咬伤人了。然而,两人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杨克说:去了狼牙尖,真比给人去了势还暴虐。陈阵也有些茫然地自问:我怎么以为,咱们似乎离一开始养狼的初志越来越远了呢?

  小彭连续借走了三本好书,两民气疼得要命。全场一百多个北京知青,只有陈阵和杨克带来了几大箱“封资修”经典名著,前两年最疯狂的政治风暴已往了,在枯燥单调的牧羊生存中,知青们也开始如饥似渴地偷看禁书了。因此只要书一借出,就甭想再收返来。但是,陈阵不得不借……要是让三位头头知道小狼咬伤了人,包顺贵就准会毙了小狼。经典名著很管用,果然,在很长时间里,全大队不停没人知道陈阵被小狼咬伤过。
 陈阵进包换药,高建中一见到狼牙伤口就吓得逼着陈阵去注射。陈阵也不敢荣幸,急遽骑马跑到第三牧业组的知青包,求光脚医生小彭给他打了一针狂犬疫苗、上药扎绷带,并求他万万不要把小狼咬人的变乱告诉别人。互换的条件是不追究小彭借丢《西行漫记》一书的责任,而且还要再借他《拿破仑传》和《高老头》,小彭这才算委曲答应下来,一边嘟哝说T媚课去场部,卫生院就只给三四支狂犬疫苗,民工被牧民的狗咬了,已经用了两支,大热天的,我又得跑一趟场部了。陈阵连连说好话,可他也不知道本身说的是什么,他满头脑想
的是怎样保住小狼。小狼终于咬伤了人——草原规矩极严肃,狗咬伤了羊就得被立刻正法,咬伤了人就更得现场打死,那么小狼咬伤了人,固然就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了。养狼本属犯上反叛,如今又“出口伤人”,小狼真是命在旦夕。陈阵上了马,忘记了对伤口的担心,一起上拍着本身的脑壳,真想让头脑多分泌出一些脑汁来,想出保住小狼的办法。

  一回抵家,陈阵就听到杨克和高建中,正在为怎样处理这条开始咬人的小狼争论不休。高建中嚷嚷说:好个小狼,连陈阵都敢咬,那它谁还不敢咬啊!必须打死!以后它要是再咬人怎么办?等咱们搬到秋季草场,各组相隔四五十、六七十里,打不上针,人被毒牙感染,狂狼病可比狂犬病锋利,那但是真要闹出性命来的!

  杨克低声说:我担心场部以后再不会给陈阵和我打狂犬疫苗了。狂犬疫苗那么稀罕,是防狼或狗不测伤人用的,哪能给养狼的人用呢?我的意见是……我看只能赶紧放生,再晚了,大队就会派人来打死小狼的。

  高建中说:狼咬了人,你还想放了它,你真比东郭还东郭,没那么自制的事!

  如今陈阵反倒突然清醒起来。他咬牙说:我已经想好了,不能打死,也不能放。假如打死小狼,那我就真的白白地被狼咬了,这么多日子的心血也全白费了;假如放,很大概放不了生,还会把它放死。小狼纵然能安全回到狼群,头狼们会把小狼看成“外来户”,大概是“狼奸”对待的,小狼还能活得了吗?

  哪怎么办?杨克愁眉不展。

  陈阵说:如今惟一的办法,就是给小狼动牙科手术,用老虎钳把它狼牙的牙尖剪掉。狼牙锋利就锋利在锋利上,假如去掉了狼牙的刀刃,“钝刀子”咬人就见不了血了,也就用不着注射了……咱们以后喂狼,就把肉切成小块。

  杨克摇头说:这办法倒是管用,但是你也即是杀了它了。没有锋利狼牙的狼,它以后还能在草原上活命吗?

  陈阵垂下头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反正我不同意被狼咬了一口,就因噎废食,功败垂成。那狼牙尖儿兴许以后还会长出来呢?还是避其锋芒吧。

  高建中挖苦道:敢虎口拔牙?非得让狼再咬伤不可!

  第二天早上,羊群出圈从前,陈阵和杨克一起给小狼动手术。两人先把小狼喂饱哄高兴了以后,杨克双手捧住小狼的后脑勺,再用两个大拇指从腮帮子两边掐开狼嘴,小狼并不反感,它对这两个人常常性的恶作剧运动早已风俗了,也以为这是很好玩的变乱。两人把狼的口腔对着太阳细致观察:狼牙呈微微的透明状,可以看到狼牙内里的牙髓管。幸好,狼牙的牙髓管只有狼牙的一半长,只要夹掉狼牙的牙尖,可以不伤到牙髓,小狼也不会感到疼。如许就可以保全小狼的四根狼牙了,大概不久,小狼能重新磨出锋利的牙尖来。

  陈阵先让小狼闻闻老虎钳,并让它抱着钳子玩了一会儿。等小狼对钳子放松了鉴戒,杨克掐着狼嘴,陈阵小心翼翼又极其敏捷地,咔嚓咔嚓夹断了四根狼牙的牙尖,约莫去掉了整个狼牙的四分之一,就像用老虎钳子剪夹螺丝尾巴那样。两人原以为“狼口钳牙”肯定雷同“虎口拔牙”,并做好了捆绑屠杀,强行手术的准备,但是手术却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完了,一点也没伤着小狼。小狼只是舔了舔狼牙粗糙的断口,并没有以为有什么丧失。两人轻轻放下小狼,想赏赐它一些好吃的,又怕碰疼了伤口,只好作罢。

  陈阵和杨克都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不怕狼咬伤人了。然而,两人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杨克说:去了狼牙尖,真比给人去了势还暴虐。陈阵也有些茫然地自问:我怎么以为,咱们似乎离一开始养狼的初志越来越远了呢?

  小彭连续借走了三本好书,两民气疼得要命。全场一百多个北京知青,只有陈阵和杨克带来了几大箱“封资修”经典名著,前两年最疯狂的政治风暴已往了,在枯燥单调的牧羊生存中,知青们也开始如饥似渴地偷看禁书了。因此只要书一借出,就甭想再收返来。但是,陈阵不得不借……要是让三位头头知道小狼咬伤了人,包顺贵就准会毙了小狼。经典名著很管用,果然,在很长时间里,全大队不停没人知道陈阵被小狼咬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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