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经典之夜｜雨前

编者按：把夜哄睡，把自己叫醒。汹涌夜读于每周日晚推出经典朗读版，倾情演绎国表里经典文学名闻名篇，与读者“声临其境”感受经典之美、笔墨之美。
雨前
作者：何其芳
朗读：刘北辰 混音：陈超
音乐：贝多芬第五号“天子”钢琴协奏曲，米凯兰杰利演奏，朱里尼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
末了的鸽群带着低弱的笛声在微风里划一个圈子后，也消散了。大概是误认这昏暗的凄冷的天空为夜色的来袭，或是也预感到风雨的将至，遂过早地飞回它们暖和的木舍。
几天的阳光在柳条上撒下的一抹嫩绿，被灰尘埋掩得有干瘪色了，是须要一次洗涤。另有干裂的大地和树根也早已期待着雨。雨却迟疑着。
我怀想着故乡的雷声和雨声。那隆隆的有力的搏击，从山谷返响到山谷，仿佛春之芽就从冻土里震惊，惊醒，而怒茁出来。细草样柔的雨声又以温存之手抚摩它，使它簇生油绿的枝叶而开出赤色的花。这些怀想如乡愁一样萦绕得使我担心了。我内心的天气也和这北方大陆一样缺少雨量，一滴温柔的泪在我枯涩的眼里，如迟疑在这阴森的天空里的雨点，久不落下。
白色的鸭也似有一点烦躁了，有不洁的颜色的都市的河沟里传出它们焦虑的啼声。有的还未厌倦那船一样的徐徐的划行。有的却倒插它们的长颈在水里，赤色的蹼趾伸在尾后，不绝地扑击着水以支持身材的平衡。不知是在探求沟底的眇小的食品，还是贪那深深的水里的寒冷。
有几个已登岸了。在柳树下往返地作名士的散步，舒息划行的疲惫。然后参差地站着，用嘴细细的抚理它们遍体白色的羽毛，间或又动摇身子或扑展着阔翅，使那缀在羽毛间的大珠坠落。一个已修饰完毕的，弯曲它的颈到背上，长长的红嘴藏没在翅膀里，静静合上它白色的茸毛间的小黑睛，仿佛准备就寝。可怜的小动物，你就是如许做你的梦吗？
我想起故乡放雏鸭的人了。一大群鹅黄色的雏鸭游牧在溪流间。清浅的水，两岸青青的草，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牧人的手里。他的小队伍是多么高兴地发出啁啾声，又多么顺从地随着他的竿头越过一个旷野又一个山坡！夜来了，帐幕似的竹篷撑在地上，就是他的家。但这是怎样辽远的想像呵！在这多灰尘的国度里，我仅只渴望闻声一点树叶上的雨声。一点雨声的幽凉滴到我干瘪的梦，大概会长成一树圆圆的绿阴来覆荫我自己。
我仰起头。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我脸上。一只远来的鹰隼仿佛带着怒愤，对这极重的天色的怒愤，平张的双翅不动地从天空斜插下，险些触到河沟对岸的土阜，而又鼓扑着双翅，作出剧烈的声响腾上了。那样巨大的翅使我惊异。我瞥见了它两肋间斑白的羽毛。
接着闻声了它有力的鸣声，犹如一个巨大的心的呼号，或是在暗中里探求朋友的叫唤。
然而雨还是没有来。
一九三三年春，北京
（何其芳，1912-1977，四川万县人。作家。著有诗集《汉园集》、《预言》，散文集《画梦录》、《星火集》等。尚有《何其芳文集》印行。）